看完《等风来》,身边同事老唱那句“高高的山上有一个姑娘哎呀妈呀哎呀妈呀真漂亮”,听到就想笑。想象着一个二了吧唧又帅了吧唧的男的逗女孩开心唱这么一首歌,那场面该有多开心哟~我还真认识这么一个前任,姑且叫他泡面男吧。他是I君的前任。
他们是在寒假回家的火车上认识的。那一年学生特别多,昆明开往北京西的列车还加了两节车厢专门卖给学生,读大三的I君在上面,读大三的泡面男也在上面,不同的是,I是一般的大学生,泡面男是陆军学院的学院,未来的军官。他们的座位面对面,还有另外两个学员和另外两个女学生。
“咱们正好可以凑成三对儿呢!”就是从玩笑开始的。
聊得很投机。未来的军官们对女大学生有兴趣,女大学生对未来的军官们也有兴趣。泡面男很帅,那种帅是剃了圆寸之后丝毫不受影响的帅,那是真正的帅,带着英气。“他是将门虎子!”他的战友对I君说,“他还没女朋友呢,你快把他收了吧!”
气氛很热烈,年轻人很热情,车厢里很热!
真的很热,那趟车是特快空调车,窗子都是密闭的,每一节车厢只有最边上和中间位置的一扇窗子可以拉开透气,中间那扇窗子恰好就在I君的旁边。后来大家热得不行,开始脱外套,另外两个男兵都脱了军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衣帽钩上,只有泡面男没有脱,只是稍微松开了脖子上的军纪扣。I君问他为什么不脱衣服,泡面男一脸严肃地说:“我爸说了,我这军装既然穿上了就不能随便脱!!”大家顿时为他的钢铁意志表示敬意,还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军旅生涯无限憧憬什么的,没过几秒钟泡面男就补充说:“因为我穿的是我爸给我的毛料军装,万一弄脏了弄皱了我爸揍我!”然后大家就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了。很久很久以后泡面男对I说:“那天你笑得真好看啊,眼睛弯弯的,我就使劲儿地想办法逗你笑。”
后来大家打牌到半夜,都饿了,泡面男开始给大家发泡面,一人一桶捧着吃。一边吃,泡面男一边给大家讲好玩的部队的故事。他是主讲,另外两个战友帮衬着,逗得三个女学生笑声不断。看得出泡面男的爸爸是级别不低的官员,妈妈还曾经是八一厂的女演员,演过很多重要角色。他一边讲笑话一边吃,就比别人吃得慢,等大家都吃完了,面桶也扔了,他还剩下好多面汤。因为他坐在最里面,挨着过道儿的战友就起身说帮他去扔。泡面男大大咧咧说声不用,转头看自己旁边的窗户。“守着窗户,扔点儿垃圾还不容易吗!”I君就提醒他:“别乱扔垃圾!再说了,列车长不让咱们随便开窗子,不安全!”
“不安全?有什么不安全的!守着人民子弟兵你还会觉得不安全码?”泡面男犯了人来疯,越有美女拉着他越来劲,非要来个不走寻常路。他站起来使劲儿拉开那扇窗子,外面的冷风忽地一下灌进来,大家倒是觉得凉快了很多。泡面男拿起还有半碗汤的方便面桶pia的一下就丢了出去,嘴上还得意地说:“这能有什么不安全呢?我给大家带来了凉爽呀!”
泡面男说着就在大风中得意地坐下来。可是,就在他坐下的同时,刚才丢出去的那个泡面桶忽地一下又被吹了回来,不偏不倚,剩下的汤全部扣在了泡面男的肩膀上——也就是他处心积虑想要避免弄脏的毛料军装上。
大家惊讶了半秒,立刻哄笑起来。泡面男也是冷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像个大号的娃娃似的假哭起来。I君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要忙着递纸巾过去帮他擦衣服。泡面男就那样撅着嘴,假装要哭的样子,等着她动手。很久很久以后,I君回忆,那个样子的泡面男虽然二了点儿,但是真的很可爱。
泡面男和I君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四十几个小时(娘哎那趟火车那年还没提速真的是四十多小时昂硬座真要坐死人了泡面男竟然没有买软卧难得坐一次硬座就遇到了好看的姑娘这是多巧呀)。到北京的时候泡面男爸爸的车来接了,但是I君还得转车再坐几小时回自己的家。泡面男没忍住就说:“要不我让秘书送你吧!”那时候领导人还没有去庆丰吃包子和炒肝,但是I君深知反腐倡廉的重要性,她弄不清楚泡面男他爸到底多大官,但是觉得这份好意实在重了她受不起,就非常礼貌地拒绝了。然后他们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泡面男掏出的是在当时算十分高档的彩屏和弦手机(哎嘛90后的孩子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吧),而I君掏出的是一个传呼机,数字的。你们知道差距了吧。
泡面男一手拎着泡面汤味犹存的毛料军装,一手帮I君拎着包,一直等到她回家的车开始检票了,才恋恋不舍说了“再联系”。当然要再联系,傻傻的泡面男特别相信这是缘分要好好珍惜,而I君回了一次头看他,转回头的时候心里只有两个字:差距。
有些姑娘从小就看着灰姑娘的故事长大相信自己一定像童话里一样会被王子拯救,而有些姑娘从小就相信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没有人是他的王子,没有。
碰巧,I君就是后者。于是,有些故事从开始就注定错过。
泡面男度过了很甜蜜又很忧伤的一个寒假,甜蜜是因为有牵挂,想着远方的姑娘一颦一笑都格外美好;忧伤是因为那远方的姑娘他联系不上。他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怎么光想着留下她的传呼号码呢,她要是收到传呼了却不方便给他回电话怎么办。要是当时留下她家的电话就好了,他就可以每天打给她,或者,每天早晚都打给她!泡面男百爪挠心地疯狂打传呼,却没有收到I君的回复电话,都要急疯了。就在他快绝望的时候,终于接到了回电,是在大年初一那天。
后来I君回忆,她纠结了很久很久才决定给他打个电话。她能看出泡面男的诚意,面对一个阳光帅气又热情的追求者,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偏偏I 君是一个特别理智的人。她听了太多寒门女嫁入豪门的故事,要受到各种提防,各种委屈,她不甘心受那种侮辱。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才认识而已,干嘛要想到结婚那一步呢,你凭什么就认定人家会娶你,自作多情了吧?可是可是,如果他不娶她,却又追求她,那是什么性质呢,玩儿她?他是纨绔子弟,怎么玩都行,见过了官宦小姐肯能忽然见到灰姑娘觉得很好奇,或者是在军校里待久了看到女学生就很新鲜,如果真的谈了恋爱,新鲜劲儿过了,也就一拍两散了吧。I君想来想去,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突然发生的情事。
每天几次的传呼声叫得她心烦意乱,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她才说服自己:“就当是拜年吧,普通朋友之间的拜年,问候一下没什么的。”自欺欺人如I君,居然打算跟傻小子做朋友。
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呢?I君用的是自己家的电话给泡面男打的电话,那么泡面男当然就很容易再给她打回去了。所以,寒假剩下的那十几天,泡面男就再没有受到煎熬了,除去陪他爸除去赴宴应酬,大多数时间就长在了自己房间里抱着手机打电话打到电池发烫。后来女生中间有人议论I君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她“装”,明明是喜欢人家的,还端着架子不承认,不就是为了多享受被追求的乐趣吗。也有人说I 君是个很灵巧的备胎培训高手,一边吊着泡面男的胃口,一边给自己留着更多选择机会,再有一年她就要找工作什么的了,竞争蛮激烈的,她想到 北京的话还不是需要泡面男这样有背景的人帮衬着?
总之,各种流言在坊间流传,自然就有一些传到了I 君的耳朵里。她有些自责,觉得自己那个电话打得真是多余,简直是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可是有时候她有想,自己没做什么卑鄙的事儿啊,为什么她就不能跟一个条件好的男孩子保持联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就在这样的摇摆不定中,I君就一直跟泡面男保持了洁白纯净的革命友谊。
回到昆明之后的日子对于泡面男来说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可以经常见到I君了,忧的是仅仅是“经常”。他念的是军校,不能随便往外跑,只有周末的时候可以请假外出。而且在学校里打电话也不能像在家里那么疯狂了,上网更是受限制,真的是到了谈恋爱的时候泡面男才第一次对自己的军人身份产生厌倦,怎么这么多束缚啊!
而I君也越来越多被相思煎熬——虽然她不断不断保持理智,提醒自己跟泡面男只是朋友关系,可是,可是,真的骗不了自己啊。明明是喜欢他的,和他在一起就是很快乐,却又不想把他当成男朋友,这种关系真是尴尬得想死。特别是室友每次接到泡面男打来的电话叫她接电话的时候,都会喊:“金龟婿来电话咯!”I君对那个电话是高兴的,却不喜欢室友那样说。她极力表明自己对泡面男没有攀附的意思,固执地不肯接受他任何礼物,他送的手机,她退回去,他再送来,她就咬牙东拼西凑借来钱全数给他。他只好放弃,送她衣服、包和香水之类的女孩喜欢的小玩意,她还是坚决不收。泡面男是个天生的傻二愣白羊座性格,气急了东西就啪叽往道边儿一丢,冲她大吼:“爱要不要,不要喂狗!”I君看出他是真生气了,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只好反过来哄他:“狗也不吃这些啊。”泡面男就孩子气地笑出来。I君暗自叹口气,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
开春后没多久,泡面男生日,却没赶上周末。泡面男想尽各种办法软磨硬泡才从学校溜出来,而且穿了便装。拉着I君一起过生日,晚上还去了I君学校后面特别有名的一条街去吃小吃。I君送了他一份礼物,是一个LV的钱包,上面还细心地加上了泡面男名字的开头字母。可能在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一份俗到家的礼物,但是当时的I君并不这么想。为了买这个钱包,她给别人当枪手、当翻译,受尽盘剥才及时拿到现款。她知道,泡面男从小娇生惯养,军装要穿他爸给他的毛料的,连内裤都要指定的某个牌子的,这是他无意之中提到的,她记住了。更不要说腰带钱包这些东西,她留心过,泡面男虽然平时周末留出来看她穿的是军校的军装,但是钱包是名牌的。I君小心到这种程度,不过是心里那个词儿作祟:差距。她似乎时时刻刻在提醒着自己,别妄想,这鸿沟,这差距,时时刻刻都横在你们中间,没有平等的地位,谈什么平等的感情,难道你要活在别人的影子里吗?
生日那天泡面男特别高兴,收到LV钱包不算什么,最重要的事,I君竟然愿意那样费心思为他准备礼物。他真的是个傻子,想不到女生细腻的心思,他习惯了什么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女孩是像他一样把她认为好的东西送给对方。
那天晚上他们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吃饭切蛋糕,然后其他人回学校的回学校,就剩他俩单独在一起。泡面男说:“我们去看通宵电影吧?”I君很惊讶,问你不回学校吗,会犯纪律的。泡面男说:“犯纪律也值啊!”他是真的高兴。
那个晚上下了那个春天的第一场雨,两个人一路小跑跑到电影院买通宵电影的票,高兴得互相理头发梢上的水珠。I君抬头的瞬间看着泡面男英俊的侧脸,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快极了。泡面男举着票兴奋得像个小孩似的说:“我刚才许愿说,希望今天晚上能抱抱你,行吗?”I君迟疑了两秒,说:“好。”后来的许多年,I君都记得那个晚上,那个怀抱,带着春雨潮湿清新的香气,和安全干燥的男孩子胸前的暖意,毫无杂念,只是单纯的拥抱。
快到夏天的时候,泡面男的姑姑去昆明开会,顺便见了见他口中的女朋友I 君。见面是礼貌而友好的,姑姑像相亲大会上的家长一样详细询问了I君的学习情况专业情况家庭状况以及她本人毕业之后的打算,I君老老实实回答说:“毕业之后想回老家,考公务员或者当老师。”泡面男的姑姑当然很惊讶,心说我这个傻侄子这是找的什么女朋友啊。后来姑姑给I君下的定义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心太硬”。回京之后自然就把这种印象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泡面男的父母。父母的阻力来了,打电话让他别自己乱找女朋友。但是泡面男不甘心,他觉得这年头儿不可能存在父母不同意就办不成的婚事,只要他和I 君相亲相爱在一起,就没有人可以阻挡得了。
但是泡面男忽略了一件事:I 君并没有决定相亲相爱跟他在一起。
大四的时候大家都为工作的事忙碌着,泡面男肯定是要回北京去的,I 君都没有跟他商量,自己回到老家的一家国企实习。那是她爸爸托人情帮她找的机会。她家家境一般,父母对她也没有太大要求,就希望她好好上个大学,回来踏踏实实找个铁饭碗再嫁个老实人,I 君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没啥不好,所以就乖乖听从了父母的安排。至于泡面男的感受,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她坚信,泡面男要什么有什么,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玩具,即便失去的时候会难过一阵子,等他有了新玩具,他很快就会把她忘了。她不做非分之想,更何况,泡面男他姑姑眼神里挡不住的审视和嫌弃,她在第一时间就敏锐地感觉到了。爱情是奢侈品,如果一定要用自尊心去交换,她宁可不要。
分手分得天崩地裂,泡面男差不多说尽了这辈子对女人说的狠话。I君都一声不吭地听着,她知道自己是自私,但是她有保护自己的权力。泡面男后来吼了她一句:“我姑姑说的一点儿没错,你就是心太硬!”直到那时I君才有了反应,却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听你姑姑的话吧,她说的对。”泡面男说了一堆狠话,不过是想挽留她,劝她回心转意跟他去北京,工作什么的他都可以帮她安排。但是他不会表达,而她又太介意这样的表达。
很久以后我在Q上问过I君,你真就狠得下心抛弃这么好的一段关系嘛?I君很长时间都保持输入状态,后来就发过来一大堆文字。如果说之前的很长时间我都觉得I君有点儿不识好歹的话,我是从那次谈话之后开始有点儿理解她的。她说,她真的是不太能接受泡面男对她好的那种方式。泡面男送她的礼物在她看来都狠贵重,她不收吧他不高兴,她收了吧又胆战心惊,还要抗住压力听由别人说她傍大款什么的。泡面男带她出去玩,消费都很高,她觉得很浪费,为这事儿他们吵过架,泡面男脾气急,动不动就吼她“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唧唧哇哇行不行”。他们的朋友圈子不一样,玩不到一起,说话的方式也不一样,开玩笑都开不到一起。比如说打壁球,I君从来没打过,打不到球还会打到自己,泡面男就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不过是个宠溺的玩笑,但是I君就觉得,自己真的很笨,配不上他……别人看到的都是泡面男如何费尽心思对I 君好,看不到的是I君的自卑、心虚和无形的压力。
我记得小时候有首歌,歌名忘了,有几句歌词是“我用自己的方式悄悄爱你,你是否对我的付出表示在意”。后来长大了,无意中想起来,竟然警觉这是很多悲凉爱情的根源所在。每个人都在用自己觉得对的方式去爱对方,近乎执拗地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强加到对方的身上,就像紧箍咒一样恨不得把对方拴住。一旦对方不满意,就会惊天动地地责怪“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还……”爱是没错的,错只错在方式。
我想泡面男跟I君的拧巴就在于此处。几年之后,泡面男快结婚了,说把老朋友叫一起聚聚。不知道谁出了幺蛾子,怂恿他叫 I君到北京参加婚礼。借着酒劲儿,泡面男还真给I君打电话了,说我快结婚了,你来喝喜酒送红包吧。I君和大方地同意了,说婚礼那天可能没时间,但是之前有段时间刚好到北京培训,可以见见他。
后来两个人的见面就变成了一群人的聚会,大家嘻嘻哈哈东拉西扯,气氛还挺热烈,没觉得太尴尬。闹得乱乎的时候,泡面男就说:“我当年对你多好啊你说你怎么就不领情呢,我到底哪儿不好你怎么就那么瞧不上我呢。”I君就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后来再没有人像你那样对我好了。我不是瞧不上你,只是不想那么累。你给了我那么多,就是没问过我我想要什么。”泡面男似懂非懂,只是叹着气半开玩笑说:“后悔去吧你!” I君就笑说:“如果我真后悔了,那最倒霉的怕是你老婆吧。”然后大家就起哄,没大没小乱开玩笑,热闹得不行。I君和大家一起笑,好像说的是别人的笑话。
直到结账的时候泡面男掏出钱包来埋单,I君看到他的钱包就哭了。虽然钱包已经用旧了,但是她认得。那是她这辈子买过的最贵的一个钱包,只是为了送他一份配得上他的礼物。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为了维系一份对等而有尊严的爱情她过得有多难,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对他来说是寻常物件儿的钱包他会用好几年。
如果当初勇敢一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当初多说一句,今天的他们会不会在一起?谁知道呢,谁知道呢。时光容不得假设。说书人合扇拍板,眼眶温热话从头。
文/张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