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我,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的理想抱负,不该被禁锢在职校矮矮的围墙之中。于是我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母亲失望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中,签下了劝退协议书。
“这孩子,其实在学习上挺有天赋,可惜了。”教导处的一位老师这样说道,可惜他的面孔早已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
走出校门,坐上妈妈的电瓶车,在回家的路上,她对我说:“以后你就只有初中学历了,你要好好的想,你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不以为然。我认为这些不过是大人们的固有思维而已。当时的我,每天晚上,在家楼下的清吧工作,已经当上了店长,一个月能有四千块钱的收入。(那会年纪小,觉得四千块钱是很多很多钱了)。而且我的业绩是整个酒吧最高的,我觉得我的未来一片光明,小小年纪,便能做出这样的成就,日后我一定在夜场混的风生水起,票子银子,应接不暇。我的眼界始终是太小了。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孩子也不懂如何控制消费。每个月拿到手就会莫名其妙地花完。它像沙子一样,手一松,就散了。这点钱实在不够支撑我的快乐,所以在第二年,我在机缘巧合下,开了一家清吧。
我更膨胀了,毕竟十七岁能开酒吧的人,全国都没有几个。然而结果却是,我被合作伙伴背后阴了一刀,不仅欠下了几万块,名声还差到,我在我的故乡根本待不下去,到了一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那段日子,我的精神几乎是崩溃的。
我不敢出门,不敢去迎接新的生活,我每日每夜躺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我的父母依旧还是那副坐吃山空的德行,自然也不会来管我。就这样,我浪费了半年的青春。这是我人生最不想去回忆的时光,我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满腔热血的少年,在那段时间,活成了一个废人。我心中万千的思绪,好像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毛线球。在一个夜晚,在我指间最后一根烟快要燃尽的那一刻,我用力地摁灭了它,用打火机把那团毛线球烧成了灰烬。我连夜整理好了行李,揣着兜里的三百块钱,第二天上午,坐着高铁,踏上了行程。这时的我是想重新开始新生活,但可惜,走错了方向。
我根本不想重新拿起书本,也对那些什么一步一个脚印,好好学一门技术这样麻烦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想赚钱,赚快钱,买车,买房,给那些欺负我,看不起我的人一个重重的耳光。让他们知道,我不是那种轻易能被打败的蝼蚁。
我下了海。每天几千块的收入,让我发现,赚钱原来这么简单。我挥霍无度,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视金钱如粪土”。什么目标啊理想啊,早就被我抛之脑后。
后来冬天到了,夜场淡季,我不出意外地丢了工作。赚来的钱也花没了,还又欠了一屁股债。当初借贷的时候,是想着反正来钱快,怎么样都是还得上的,先享受完了再说,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也没办法。我让父母替我还上了债。回家时,望见母亲不过五十多岁却花白的头发,手上那只我小学六年级都不用的OPPOY31,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14,我的心此刻好像被蛆虫在啃食着。放下行李,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又见着那把八百年不换的吹风机,连电线都老旧的发黄了。
我在外头赚着不干净的钱,一顿饭五六百,喝一趟酒花好几千,我的母亲却舍不得换一只几千块的手机。
原来我的泪珠是滚烫的。
在工作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我的尊严好像被人摁在地上摩擦着,我敬的每一杯酒,卖的每一个笑,回忆起来都让我自己恶心,是那种怎么洗都洗不掉的恶心。我却将这样赚来的钱花在没有意义的东西上,到后来什么都没改变,自己还是活成了这个狗样子。
真是讽刺啊。回忆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是很痛苦的,但是不去面对它们,我就不能成长,变成更好的自己。
在回家的前一个星期,我都在出租屋楼下的酒馆借酒消愁,幸运的是,我遇见了很好的朋友。他们告诉我,我还这么年轻,不应该这样活着,我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美好。我以为他们只是对我怜悯,像是纽约街头那些有着高薪工作的白领,见到了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给他投两个不痛不痒的硬币罢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为了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了不少的努力。其中有人请我吃了日料,有人送给了我自己的书,有人来我家,帮我整理了我的房间,告诉我,要多去看看那些活在阳光之下的人,还有人给我介绍工作,努力让我脱离那个肮脏的沼泽,让我知道,我并不是生来就只能属于那里的。
在他们眼里我好像不是乞丐,不是与他们无关的陌生人,而只是一个不小心走错了路的孩子,只要有人引导,随时都可以一个拐弯就回到生活的正轨上。
我现在每天的日常就是写文章,看书,还有逗狗。我将长发剃成了板寸,意味着重头开始。我还在准备明年的成人高考,准备考上个大学,提升一下自己的学历。而且,我已经滴酒不沾了,除了散步和喝咖啡,我的狐朋狗友以其他任何理由叫我出门,我都会无动于衷。我很感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此时此刻的我也不可能坐在电脑前,在键盘上敲下了这些文字。
虽然我不像那些专业的作家一样文采斐然,我想告诉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无论你遭受了怎么样的挫折,社会用锤子将你打造成了怎样的模样,你都是一件独一无二的有自我意识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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