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在操场的树荫下看树叶,台阶的缝隙里挤出一只蚂蚁。她用手挡住蚂蚁的路,不让它往左,也不让它往右。在无聊的时候,戏弄一只蚂蚁也是瓶子的大事。
“你在这儿干嘛呢?”一条蓝裙子撑入了瓶子的眼睛。蓝裙子的主人拍了拍瓶子的背,就这样,小书出现在了瓶子的世界。一整个秋天,小书都和瓶子一起在石阶上看树叶。她们的友谊以一句错误的问候开场,瓶子不记得那个秋天的任何一片树叶和任意一只蚂蚁,除了穿蓝裙子的小书。瓶子在日记本里写:
我像只溺水的鱼,没有同伴,直到穿蓝裙子的小书像天使一样出现,我才想起来该怎么在水里呼吸。
黑黑的瓶子和白白的小书是世界上最不搭的组合。小书眼睛大大的,经常穿裙子,人人都说她温柔又漂亮。可是瓶子沉默寡言,向来不讨喜。没有人知道小书为什么要和瓶子做好朋友,连瓶子也不知道。小书是瓶子最好的朋友,瓶子告诉自己要珍惜小书,像鱼要珍惜水那样珍惜。
“二等奖,瓶子”,在掌声的包裹中,瓶子走上台领奖了,两条手臂像钉在她肩膀上的木条,紧贴在身体两侧。“给我看看”,瓶子还没坐下,奖状就被同桌拿走了。瓶子把脸转向小书,眼睛穿过好些人,却怎么也和小书对不上。就算在这种时刻,小书好像也不会关注自己。
小书邀请瓶子逛街。老板常常问“两个小美女要点什么”。小书在听到“两个小美女”时,总是笑嘻嘻的,可是瓶子从不。在小书那儿,“小美女”或许是一句赞美或者只是一种称谓。可在瓶子这儿,“两个”和“小美女”是最不搭的词语,连在一起,怎么都是一种怜悯和施舍。
周末瓶子在写作业,小书的外婆来找瓶子借本子。瓶子把架子上的新本子递给她,“不用给钱啦,小书的作业写完了吗?没有的话,可以过来和我一起写。”忘了说,瓶子和小书是只隔了一个房子的邻居。
周一早上,小书来等瓶子上学。“家里给多少零花钱啊?”瓶子的爷爷问小书。小书回爷爷说:“没有给”。瓶子看到,爷爷给了小书十块钱。奶奶从厨房出来路过:“小书起这么早啊,我们家瓶子做事太慢了,去上个学要这么久。”和小书去上学的路上,瓶子闷闷不乐。这周,瓶子看到小书请别人吃了冰淇淋。
分班后,瓶子认识了新的朋友,她带朋友去找小书。“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小书。”在向所有人介绍小书时,瓶子都是这样自豪。因为瓶子的日记本里写过,小书是瓶子最好的朋友。可是小书总向人说:“这是瓶子,我们是只隔了一个房子的邻居。”说到这儿,瓶子每每都会低下头。
瓶子在日记本里写:
后来,小书再没陪我在石阶上看树叶。
“小书,你送我的手链不见了,我们去那边找找吧”。瓶子和小书脱了凉鞋,在河边找手链。
“瓶子,找不到就算了吧,我下次再送你一个”
“不要!这是你送我的,对我很重要。”
瓶子蹲在河边,扑打水花,“小书!救我”。
小书推开瓶子骂骂咧咧地说:“你又想骗我!瓶子”,可是瓶子真的好像一个瓶子,一下子滚进了河里。滚进河里的瓶子,连“救命”也不会说了,只是叫着“小书!小书!”好像叫小书,就是在叫救命一样。
小书的脸,在水里看更白了。
那年秋天,小书在操场上看见了黑瘦的瓶子,瓶子从来都是一个人。瓶子像一根枯树枝,静静地插在石阶上。想起了妈妈说的“多和成绩好的同学玩”,她反正也无聊,就笑着去拍了瓶子的背。
瓶子特别依赖她,对她也很好,她们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瓶子和她是最有缘的朋友,她们是只隔了一个房子的邻居。
“瓶子总是向我炫耀成绩,‘怎么办小书,我又没考好’,可是瓶子每次都得奖。我不想写作业的时候说‘本子掉学校了’,可是瓶子偏偏要拿本子给我外婆,还拿学校奖给她的本子,害我被打。瓶子永远是我家里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家墙上的奖状像镇妖符,每次都让我不能动弹,我永久地活在了瓶子的阴影下。分班以后,瓶子有了新的朋友,离开她我也不愧疚了。我再没和她一起在石阶上看树叶。”
“小书!……小书!”
水花声和瓶子的声音被风赶进小书的每一个器官,把小书的眼睛和鼻子都挤出水来。小书趴在岸边,草弄得她的脸很痒,小书的指甲嵌满了泥巴。小书怎么够,就是够不着瓶子,两只黑黑的手就是碰不到一起。瓶子离小书好像越来越远。
“瓶子!你等等!不要乱动,我去找人!我去找人。”
看到泪流满面的小书,瓶子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她不想死,鼓足了劲让自己浮在水面上。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谁来帮帮我,瓶子掉进水里了!”
瓶子看到一个大伯冲了过来,水花四溅,可是大伯游得怎么这么慢、离得怎么这么远。
“是我的邻居,我们不是来玩水的!”
小书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皮球瓶子,皮球瓶子听不清别人说的话。她再也没有力气游了,水从眼睛灌进去,灌满了瓶子,灌满水的瓶子越来越沉。
从水里看,小书今天又穿了一件蓝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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