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山洼,一片无法忘却的土地,金灿灿的谷穗在岁月的长河中摇曳。当黎明的第一束曙光温柔地撒在崖畔上,猫儿草、枸杞子、酸枣树就颤动着明晃晃的露珠。一层薄雾漫过谷穗,犹如即将到来的一群群麻雀起起伏伏。这是一片向阳的山坡,从早到晚都袒露在阳光的炙热中,最后一抹晚霞也是从谷穗上慢慢消失的,大片的谷子在这样的旱地反而生长得极其茂密,沉甸甸的谷穗给庄稼人带来一年又一年的喜悦。
我和三树、二牛走进这片土地的时候,正是谷穗熟籽的季节。头顶是蓝天和白云组合的蔚蓝和辽阔,脚下是野花和虫豸渲染的绚烂和清幽,崖畔上黑压压的麻雀似乎要把秋天搅成一锅粥,它们成千成百乌云一样从这块地飞向那块地,从谷穗上腾起又在天空密集。我们甩开撂鞭并高声呐喊,我们的叫喊声此起彼伏,饥饿的麻雀此起彼伏,整个秋天的谷地,是人鸟争食的一个战场,不见硝烟,只闻鸟啼。
我们初尝了挣工分的喜悦,不再是攀上大树掏雀窝打发闲散时光的淘气鬼。千草儿和她的羊群就在这样的时刻走进我们的视野。沟对面是一片苜蓿地,羊儿慢悠悠地食草,她手提菜篮子割猪草,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纱巾,宛如一只美丽的鸟儿在山坡上飞翔。每年春节大队组织社员演《红灯记》,她就演铁梅。二牛与千草儿同班上过学,千草儿戏演得不错,人又长得俊俏。我们发现二牛提起千草儿,他的两眼就放出异样的光芒,表情也变得非同寻常,听大人们说二牛喜欢千草儿,执意要和她谈对象,可是二牛的父亲当干部得罪了不少人,包括千草儿的父母,所以死活不答应他俩相好,千草儿的父亲已经打算把她嫁到外村去。在我们村里,大人们最看重的就是娃娃们的婚事,好些孩子未及成年都订下了娃娃亲,生怕长大以后打光棍。懂事比我们早的二牛自己找,结果就和千草儿相遇了。我们亲眼目睹了二牛常常与千草儿约会的过程。每天下午,当千草儿和她的羊群从对面的山坡上下来时,二牛就借故赶沟底的麻雀去,隔着一条水沟,二牛就和千草儿嘀嘀咕咕说着话,夕阳在他们头顶跳跃,溪水淙淙流过他们的身旁,一副别致的画面就映入我们的眼帘。
暑假快结束了,我意外地发现有好几天不见千草儿和她的羊群了。二牛也显得失魂落魄的,很少和我们说话。我以为千草儿到别处放羊去了,也不再去理会。一个无风的下午,秋阳炙烤着大地,谷穗子显得蔫蔫的,麻雀们似乎也怕热,躲在远远的树林里叽叽喳喳叫着,阳山洼就好像一座砖窑,给人一种窒息感。突然听见对面山梁上传来一阵喧哗声,劳动的人们抛下农具冲下了山坡,山下的河湾里也围着一大堆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二牛眼睁得像瓦锅,顾不得与我们说一声,径自跳崖跨坎,飞也似的去了。
直到天麻黑了,他还没有回来,我们便急匆匆回家。才听大人们说千草儿寻短见跳了井,是玩耍的孩子们发现的。我心里沉了一下。夜里睁着双眼无法入睡。铁梅,铁梅,谁还能再扮演《红灯记》里的铁梅呢?
阳山洼的谷地依旧一派郁热,熟透的谷穗沉坠着,就像我一颗沉坠的心。二牛好长时间再没来看鸟,我和三树在谷地守了几天,抽空去看望二牛,他在土炕上躺着,目光痴呆而绝望,我们问话他一声也不吭。后来从大人的口里,我才听说千草儿要与二牛私奔,被父母发现了
离开那年的秋天已经二十多年了,可是那毛茸茸的谷穗却时常晃动在眼前。在外工作的我,很少再与二牛遇面,他在林场搞了几年副业后,去新疆打工,再也没回过村子,村里的人也几乎忘记了他。阳山洼依然生长着茂盛的庄稼,发生在谷地里的故事便如醍醐灌顶般浇透我的心灵,透过城市大楼的缝隙,我看见那块秋天的谷地依旧沉寂在一个无风的下午。岁月悠悠,秋天的谷地啊!你还在生长苦涩的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