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曹素卿,读起来很有味道。
我看过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黑白的但却很有韵味。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丽的女子呢,爸爸无不自豪地说。奶奶曾经是一个电影院的放映员,那个时候的电影是用胶片放映的,奶奶会用废弃的胶片叠各种各样的玩意,会用顺手拈来的野草编一个小动物,缝衣服织毛衣什么的更不在话下。
奶奶心灵手巧。
奶奶老了。她突然的身体不舒服了,今天住院。
今天的天气很冷,清冷。晚上我去看住院的奶奶。走过天桥,看见一个老人缩在地上摆摊。路灯的光只是无言地照着,不管城市入夜后的霓虹闪烁和车水马龙。
医院很安静。住院部三个亮着的黄色旧字斑驳暗淡,只是晕出一点光。住院部的长廊里面明亮,沉默而温暖。里面有一种甜的发酵的气味充斥着,像面包的味道。
我看到病房里面的奶奶安静地躺着。她在打营养液,头微微地歪在枕头上,那只被针扎着的手上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上的皮肤显得异常的白而薄,上面有茧子,有褐色的斑,我清楚那是岁月的烙印。
她默默地用深陷的眼看着正在说话的人。奶奶的耳朵从我记事起就很不好,对她说话时需要大声地重复好几遍她才能听得清楚。她看着在身边小声交谈的亲人,时而用眼睛瞄一眼电视剧。看着看着就眯缝起了眼睛,要睡着了似的,可是眼珠子又一转,似乎努力支撑着自己睁开眼睛,不要睡觉。
姑妈说,平常都是早起的奶奶今天睡到很晚,迷迷瞪瞪地醒不来,瞌睡多,精神状态不如以前了。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很慌。说不上来的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已经去世的爷爷。爷爷那时候躺在病床上,呼吸困难的时候,喉咙里的痰嘶啦嘶拉地响。他的脸上、身上被插上许多管子,想说话而又说不出来,我和爸爸走到病床前去唤他,他应不出声,只是眼角流下一滴泪。
这时候电视剧完了,播放着片尾曲。奶奶看着电视就开始笑。我们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那电视剧。
走之前我对奶奶说,明天再来看你,我要回家了。
奶奶没有听到,她睁一睁眼睛,把头往我这边挪了一挪。
我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奶奶再见。奶奶用力地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嘴里也应着,她说早点回去吧,天都黑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天桥,那老人依旧守在自己的地摊前。逆光看去,只留给我一个蜷缩着的落寞的侧影。
爷爷会拉小提琴。爷爷在旧居内留了一把陈旧的小提琴。一天,父亲去找到了这把小提琴,拿回来擦一擦琴盒厚厚的灰,里面安静躺着的小提琴依旧有着优雅的轮廓和颜色,只是那把弓上的弓毛已经断得不剩几根了。可是父亲想要用它拉一曲,父亲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就又重新去买了一把弓,只是当他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才拉了没几下的时候,小提琴上的一根弦却啪地断掉了。
父亲只得无奈地放下了小提琴,用手指去拨了几下弦,小提琴便发出几个袅袅而短的音。
小提琴从此被收回琴盒内。黑色的古朴而庄重的琴盒。小提琴从此在里面静静地沉思,静静地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