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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晚餐

发表时间:2024-02-02  热度:
这一年五一劳动节过去大约十几天之后,竟然有一个陌生女孩找上了三角圩中学韦仁富老师单人宿舍的门。

  同事们都以为韦仁富交上桃花运了,算是要最终解决他非硬本子定量户口不娶的找对象难题了。

  但韦仁富心里明白,这个送上门来的陌生女孩,依然不会是他的菜。他不是一等男人,享受不到送上门的艳福。与他从来没有谋面过的女孩,不会是主动前来要求嫁给他的。

  尽管韦仁富也免不了惶惑与忐忑,但他在礼貌地把这个陌生女孩让进他的单人宿舍的时候,却并没有显得惊慌失措:

  “我就是韦仁富,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叫周雅雅,与刘巧英是最要好的姐妹。”

  陌生女孩自报家门,同时大方地向韦仁富主动伸出了自己的一只玉手。

  “哦,刘巧英多次说到过你。稀客,稀客。”

  韦仁富象征性的碰了一下周雅雅伸过来的手,就连忙给她让座。

  “刘巧英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

  “你还关心刘巧英啊,你说刘巧英为什么没有与我一起来呢?”

  周雅雅的话不像她的手那么柔软,韦仁富有些尴尬。

  “刘巧凤放弃高考做教师后,刘巧英就没有到学校找过我。”

  “不包括你去保卫小学任教那一年吧?——你们关系有多亲密我都清楚,你不要把我当外人糊弄嘛。”

  周雅雅老实不客气地戳穿了韦仁富的搪塞,没有给韦仁富留半点面子。

  韦仁富一时语塞,接不上周雅雅的话。

  “你与刘巧英感情那么深,都让我这个做她闺蜜的人羡慕嫉妒恨了。”

  周雅雅不想继续咄咄逼人,主动降低了调门。

  “你也不用紧张,刘巧英与你交好,她的两个妹妹也未必知道多少实情,只有我见证着你们的爱情故事。这个世界上,刘巧英只有对我才差不多无话不说。”

  “看来你是刘巧英的真心朋友,我也应该像刘巧英一样信任你了。”

  韦仁富这才解除了思想武装。

  “这就对了嘛,你也应该把我当作朋友的。”

  周雅雅不失时机地鼓励起了韦仁富。

  “那么,你也应该告诉我了,刘巧英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她让你来找我的?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韦仁富亟不可待,连续向周雅雅提了三个问题。

  “又来了是不是?刘巧英哪里会又怎么敢让我来找你啊,是我自己要来找你韦大老师的哦。”

  周雅雅听不惯韦仁富的连珠炮,话语里也又带些刺了。

  “告诉你吧,刘巧英都病了十多天了,你竟然连边儿都不拢,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刘巧英这次病倒了,固然与嫁出她妹妹刘巧凤有关,但最主要的病因还是为你韦仁富老师。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周雅雅为刘巧英打抱不平,分明有些气呼呼的了。

  “我不知道刘巧英病倒了啊,谁也没有告诉我嘛。”

  韦仁富自然也是免不了要内疚的。

  “刘巧英以前生病或者碰上什么难事也都没有主动告诉过你吧?她是一个习惯于有事自己扛的女人,你应该主动去关心她的。”

  周雅雅见韦仁富也不好受,也不再气冲冲的了。

  “算了,不说了,你应该比我还在乎她。我今天找上门来,就是告诉你,刘巧英病倒了,现在就在我家,你是不是现在就跟着我去我家看看刘巧英?”

  韦仁富似乎有所顾忌,犹豫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乎别人会知道你去看刘巧英啊,是刘巧英的身体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再说,现在也已经快黄昏了,不会有多少人注意你的行踪了,你不妨就当夜晚看嘛。”

  周雅雅心里明白韦仁富顾忌什么,索性挑明了说出来,顺势推了韦仁富一把。

  “好吧,我这就跟你走吧。”

  到了这个时候,韦仁富当然就只有答应周雅雅的份儿了。

  看到韦仁富要去推他的那辆极品自行车,周雅雅连忙制止:

  “算了,不要骑着这种老掉牙的破车招摇过市丢人现眼了,你骑着它跟着我,你不怕出洋相我还嫌丢人呢。路不远,你就坐我的自行车后边吧。回头说不定刘巧英还能送你呢。”

  韦仁富拗不过周雅雅,只得空着手跟着周雅雅出了他的单人宿舍门。

  周雅雅用她的崭新的女式凤凰牌自行车驮着韦仁富出了三角圩中学的校门,直接骑到了赵家舍那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上,韦仁富被南来北往的行人以异样的目光盯得颇不自在,却始终一言不发。

  韦仁富这是平生第一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让女人驮着走,心里本来就免不了有些慌乱,感觉前俯不得,后仰不得,上半身挺直得很是僵硬,害得周雅雅也不好把握车龙头,以至于弄得自行车在小街上晃晃悠悠,扭扭歪歪的。

  周雅雅驮着韦仁富从小街往东拐弯的时候,差一点就要连人带车摔倒到路面上。

  幸好周雅雅反应快又身手敏捷,一个翻身就下了车,还稳稳地扶住了依然驮着韦仁富的自行车。

  “你也下来吧,韦大老师!”

  周雅雅有些气恼了。

  “你还真老实啊,让你坐你就坐,都要跌倒了你还坐得住。”

  “你还真是个要人服侍的命,也只有刘巧英能够服侍你了。你也不怕人家说你吃软饭啊,一个大老爷们让一个女人驮着满大街溜达,早该下车换我骑了吧?”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啊,我又认不得路。”

  韦仁富当然也不情愿让周雅雅驮着,被周雅雅呛得满肚子委屈,不得不都囊开了。

  “你还不知道我家就在刘巧英家隔壁村吗?去我家与去刘巧英家要走同一条大路,你每次去刘巧英家都要从我家门前河对岸的那条大路上经过呢。”

  韦仁富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至于吧。都怪自己疏忽,以前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问清楚刘巧英她这个闺蜜周雅雅的情况呢?

  但韦仁富还是装作不在意地说:

  “不知道。我以前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也从来没有看到你与刘巧英一起上班下班。”

  “你又没有进过服装厂的门,当然看不到了,再说,我家离厂近,就是偶尔同一个班次上班下班,也陪刘巧英走不了几步路,你很难遇得上的了。”

  待韦仁富骑上自行车驮着周雅雅重新上了路,周雅雅便对韦仁富做出了解释。

  韦仁富回忆起他那次撞到刘巧凤枪口上,就是因为刘巧英与周雅雅调了夜班的,她们的确不是一个班次,上一次刘巧英还在他耳边提起过,周雅雅也不同意她就那样认命,足见周雅雅与刘巧英要好得差不多如同一个人了。韦仁富感觉到,对于刘巧英来说,周雅雅与他自己一样,都是不可或缺的知心朋友。

  韦仁富忽然联系起他们出宿舍门上路前周雅雅似乎无意间溜出嘴的“回头说不定刘巧英还能送你”那句话了,莫非周雅雅要以刘巧英生病为借口来导演一出什么戏?

  周雅雅的家住得距离赵家舍小街的确不远,过了三角圩卫生院旁边连通刘巧英她们村保卫村村部门前的那条大路的大桥,折向北,过了食品站旁边的大桥,再从食品站门前往东骑车几分钟就到了。

  三角圩食品站前边的这条河流一路向东,流经保卫村村部门前,继续向东,直通与204国道伴行的那条著名的古河道——串场河。

  周雅雅的家就在这条河流的北岸边上,站在周雅雅家门前隔河相望,通向保卫村村部门前的那条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完全可以尽收眼底。

  夕阳在天,晚霞西起。初夏的傍晚,田园芬芳,饶富诗意。

  但韦仁富心存疑虑,小心翼翼,不敢在周雅雅家门前多做停留。

  韦仁富抢在周雅雅的前边,走进了周雅雅家的堂屋。

  “你还真的来了啊?”

  独自坐在周雅雅家饭桌旁边的刘巧英站起身来,显得有些意外地向韦仁富打招呼。

  韦仁富同样感到意外:

  “周雅雅说你病倒了呢。”

  “你还真希望刘巧英依然躺倒在我家床铺上,哼哼唧唧地等着你啊。”

  周雅雅立即堵上了韦仁富的乌鸦嘴。

  “前边是病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多了,已经又能上班了。”

  刘巧英毕竟是大病初愈,回答韦仁富的疑惑也依然底气不足,轻声慢语,字字费力。

  “都是周雅雅好多事,非要去找你来,我拦也拦不住。”

  “好姐妹盛情难却,你也不要怪周雅雅,她也是为我好,要怨你就怨我吧。”

  刘巧英继续一字一顿,对韦仁富做着解释。

  刘巧英一脸憔悴,白净的脸庞有些发黄,眼眶也凹进去了一些,披肩发都少了光泽,全部身心活脱脱一副病西施的模样。

  “都是我安排好的。我已经让我的家人去亲戚家过夜了,今晚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你们到底将要何去何从?我这是想创造一个机会,让你们静下心来,好好促膝长谈一次。”

  “既来之则安之,韦老师,你也坐下来吧。看看,刘巧英都带病把饭菜烧好了,我们就边吃边谈吧。”

  周雅雅也不再隐瞒什么,如实道出了她的良苦用心。

  韦仁富怜惜地看了看刘巧英,又对着周雅雅苦笑了两下。

  周雅雅先行面对大门朝南坐下,刘巧英本来就是从饭桌西边的位置上站起来迎接韦仁富的,再落座下去自然是面朝东方了。

  韦仁富没有在刘巧英身旁的同一条长凳上坐下,而是转到了餐桌东边面向西边正对着刘巧英落了座。

  刘巧英也没有说什么,周雅雅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农村里,真正做夫妻的两个人饭桌上是忌讳对面而坐的,韦仁富虽然是拿到了国家户口的大学毕业生,却也是农家子弟,不会不知道这个忌讳:

  “我们今天又不是搞鸿门宴,韦老师不要有意拉开距离嘛。”

  韦仁富尴尬地笑了笑,却并没有起身回到刘巧英身边就座的意思。

  “算了,随便坐就行了。他到我家,也从来没有和我同坐一张凳过。”

  刘巧英不失时机地为韦仁富向周雅雅讨了饶。

  但刘巧英这里说的却是假话,她与韦仁富高中同学做过那么长时间的同桌,坐在同一张长板凳上多少次以她的玉腿焐暖过韦仁富,才有了这几年的相拥而卧,韦仁富到了她的家里,是常常要拉着她坐到一张大凳上温故而知新的。

  “那就随你们便吧。只是我还要向韦老师打一声招呼,今天是要谈正事的,我就不拿酒给你喝了。我和刘巧英也不喝饮料。”

  周雅雅只得让了步。

  “不喝酒,不喝酒,客随主人便,我就吃点饭。”

  韦仁富表示认同,却仍然有些不自然。

  三个人几乎同时端起了饭碗,这顿晚餐总算正式开始了。

  “韦老师不要拘泥,就当在刘巧英家吃饭一样,随便夹菜吃嘛。”

  见韦仁富只顾往他的大嘴巴里扒饭,刘巧英则是数着米粒似的难以下咽,周雅雅就又开口极力要打破冷场。

  “菜是我上午就买好了的,却全是刘巧英的手艺,是她坚持抱病一样一样烧好了端上桌子的。”

  这顿晚餐算得上是丰盛的,大桌上差不多摆满了碗碟和盘子。红烧肉油亮油亮的,清蒸鱼雪-白-粉-嫩,五香煮龙虾红红火火,狮子头肉圆也有模有样,几样时令蔬菜更是烹调得清脆爽口,再配以香肚、麻辣鸡、盐水鸭之类的地方特产卤菜,绝对不是他们这三个人一顿饭可以吃得了的。

  刘巧英用自己手里的筷子小心地挑了一个麻辣鸡-鸡-大-腿,夹着送到了韦仁富的饭碗里:

  “说起来还真有点对不起仁富,这么多年以来,我也没有烧过像样的菜给你吃,今天借花献佛,就算我将功折罪,给你道歉了。”

  刘巧英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这么多年以来,她可不是不想给韦仁富做好吃的,实在是有心无力,她的家境就是那个样子。

  “我吃,我这就吃了。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难过了。我们都不是计较吃吃喝喝的人,穷日子苦日子我们都过习惯了。”

  韦仁富终于感动得开了口,也安慰起刘巧英来了。

  “你也吃菜,你要好好调养身体了。”

  韦仁富也以他自己手里的筷子,夹起了几片香肚,慢慢地送到了他对面的刘巧英的饭碗里。

  周雅雅脸上到这个时候才有了喜色:

  “这就对了嘛。你们两个人就应该这个样子。百年修得同船渡,是不能不珍惜的。”

  周雅雅也往自己饭碗里夹了几样菜,就起身站了起来:

  “我还是让出这个私密空间,给你们继续秀恩爱吧。我去东房间边吃边看电视了,你们慢慢吃,好好聊。”

  分别给了刘巧英与韦仁富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之后,周雅雅就翩翩然去了她的闺房。

  1985年的农村家庭就有电视看,尽管是黑白小电视,也足以证明周雅雅的家境要好过刘巧英与韦仁富两家许多遍。

  但也幸亏周雅雅家那个时候就有了电视机,否则周雅雅还真没有借口可以适时离开饭桌,给刘巧英与韦仁富留下她自认为将是他们需要的足够的自由交流时间。

  只是刘巧英与韦仁富都未必希望周雅雅这个时候离他们而去,没有了周雅雅主动挑出话题,他们猴年马月才能够谈出个周雅雅这次竭力撮合所期待的结果呢?

  没有了周雅雅这个观众,刘巧英与韦仁富他们也都不再秀恩爱了,他们只是不紧不慢的继续吃着饭,仿佛在酝酿着斟酌着什么。

  看到韦仁富碗里差不多没有米粒了,刘巧英起身帮他到周雅雅家的厨房里添饭,韦仁富也没有怎么客套,就把自己手中的空碗递给了刘巧英,刘巧英知道韦仁富饭量不小,给韦仁富加盛了一个满碗。

  接回自己饭碗的时候,韦仁富习惯性地说了一声:

  “谢谢。”

  “这也要谢啊?”

  刘巧英不能不嗔怪韦仁富如此生分了。

  “刘巧凤还回来吗?”

  韦仁富只好找话说了。

  “回她新家毕竟太远,有时周六她还是回保卫村的。”

  “暑假估计能够调走,她的婆家在找人呢。调到他们乡镇去,再回来就难了。”

  刘巧英很认真地向韦仁富解释着。

  “刘巧兰成绩还是那么好吧?”

  韦仁富又转移了话题。

  “巧兰她一直很用功,成绩真的不错。”

  “我的弟弟韦仁贵今年也有希望考上本科呢。”

  刘巧英知道,韦仁富的那个弟弟和她的小妹妹刘巧兰一样大,都是今年要参加高考,只是他在吴甜甜曾经工作过的淮南纱厂所在的淮南镇上读书,而淮南中学是比县中次一点的重点高中,现在从韦仁富的说法听起来,韦仁贵的成绩一定也不错。

  “说不定他们还能考进同一所本科院校呢,那样会有多好啊。”

  韦仁富回避谈眼前他与刘巧英的事,却替他的弟弟韦仁贵与刘巧英的妹妹刘巧兰想入非非起来了。

  “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啊。再说,我们家有我一个人遇上你们家的你就够了吧?”

  刘巧英的回答有点值得玩味,韦仁富就不好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这次你是为刘巧凤出嫁累病的吧?”

  两个人继续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韦仁富又问起了刘巧英。

  “我也没有怎么受累,你知道的,我们家就那么样,什么都从简,准备不多,客人也没有请几个。”

  “那一定是因为舍不得刘巧凤这么早就嫁出去了,你心里难受才病倒的。”

  “女孩长大了都得嫁出去的,就是父母亲也留不住的,何况我只是姐姐。”

  “当然,我们姐妹三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巧凤突然就嫁为人妻了,我是真的有点舍不得的。”

  “‘姐姐不嫁妹妹嫁,做条裤子两扯扯。’刘巧凤的婆家来你家迎亲,没有忘记给你做上一条新裤子吧?”

  刘巧英用了两次排除法,韦仁富不能不知道,刘巧英这次病倒,都是因为他们的暧昧关系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但韦仁富偏偏还是装作没有听懂,竟然扯上了裤子的事。

  “亏你还上过大学呢,这个你也信啊。”

  “但你还是说对了,他家真的给我做了一条新裤子。”

  刘巧英对韦仁富实在没有办法。

  刘巧英知道,韦仁富提到的裤子与农村人的一个迷信的习俗有关。

  农村人忌讳先嫁妹妹再嫁姐姐,实在没有办法,先出嫁的妹妹一定要给以后才出嫁的姐姐做一条新裤子化解一下,否则,以后姐姐嫁为人妻,按照迷信的说法,一定不会怀孕生儿育女的。

  当然,刘巧英这样解释着,本意也未必是为着打消韦仁富的什么顾虑。

  韦仁富要娶的女人,固然少不了要能够为他传宗接代,但最最重要的还是要有城市定量户口硬本子,他要他的后代生来就是城里人,这是刘巧英无论如何给不了的。周雅雅要她刘巧英不认命,实在是为难她了,她就是当真不认命了,也还得韦仁富放弃非城里人不娶的执着,屈尊接纳她,而这样不就真正要了韦仁富的命了吗?

  在刘巧英再一次为韦仁富加了一碗饭之后,韦仁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触碰今晚的话题了:

  “那天以后,你与金阿彭见过面了吧?”

  “是的,按照你的希望,见过一面了。”

  病怏怏的刘巧英悲悲戚戚,心里凉凉的。

  “答应他了吗?”

  “你说呢?我还没有脚踩两条船的本事。答应他了,今天我还会听任周雅雅的安排,在这里等你吗?”

  刘巧英不能不有些哀怨了。

  “你会答应金阿彭吧?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他呢?”

  “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催促我赶紧答应人家求婚的吗?”

  在刘巧英还没有来得及如周雅雅所愿,下决心大胆明确地为自己做一次最后的争取之前,韦仁富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堵了刘巧英的嘴,实在让刘巧英失望甚至绝望了。

  “还是答应了金阿彭吧。你不要再继续折磨自己苦自己了。”

  “韦仁富也知道刘巧英想说什么但却开不了口,而如果刘巧英当真开了口,他也不能给刘巧英什么切实的希望,索性就让她像既往一样,不为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损害她的自尊而贸然开口吧。

  “你也知道的,看着你如此痛苦我一样难受,我们就都认命吧。”

  “病成这样都没有人照顾你,我也心疼呢。刘巧凤出嫁了,刘巧兰眼看着也就要上大学了,剩下了的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的生活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真的,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归宿了,你应该重新享受家的温暖了。”

  韦仁富继续颇为动情地劝告着刘巧英,而刘巧英却无论如何听不下去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心领你的好意了。”

  “我答应金阿彭你就满意就心安理得了吧?我会答应他的。”

  停了停,刘巧英终于鼓足勇气,看着韦仁富的眼睛问道:

  “那么,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了?”

  韦仁富避开刘巧英灼人的目光,决绝地回答:

  “就这样结束吧。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就不再拖泥带水的了吧。”

  “既然是命中注定,既然我们终究成不了夫妻,既然我们不能不松手,既然我们免不了要各走各的道,那就让我现在就来做这个恶人吧,让你现在开始就怨恨我吧。”

  刘巧英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为难不了你也不会为难你的。我也不会怨恨你的,现在不会怨恨的,将来也不会怨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怨恨你的。”

  “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要怨恨也只能怨恨我依然只是一个村姑,是我自己命不好。”

  “但我这样辜负你,就不配再请求你的原谅了。你怨恨我,才是帮我解脱呢。”

  韦仁富这是在请求刘巧英怨恨他了。

  “对不起,我满足不了你的这个要求。你也不要再说了。我们的心始终是想通的,拆散我们的是一纸户口,怨恨你又有什么用呢?”

  尘埃落定,韦仁富已经给他们的爱情给出了最终的判决,刘巧英似乎竟然能举重若轻了。

  “周雅雅,周雅雅!”

  刘巧英放下了碗筷,对着周雅雅的闺房叫起了周雅雅。

  “来了,来了。”

  周雅雅关了电视,赶紧从东房间里捧着饭碗走了出来。

  “你们谈好了,也吃好了?”

  韦仁富没有出声,刘巧英抢着回答道:

  “谈过了,但还没有吃好。我喊你出来,是让你拿一瓶酒过来,我们想喝一点酒了。”

  “白酒吗?”

  “是,要白酒。”

  周雅雅与韦仁富一起把自己的碗筷也放到了餐桌之上。

  周雅雅拿来了一瓶印有绿色灯煌飞天图案的洋河大曲和三只茶杯:

  “那我也陪你们喝一点。”

  一只茶杯大概能够倒三两酒,周雅雅倒了一个满杯、一个半杯、一个三分之一杯。

  周雅雅把满杯端到了韦仁富面前,把三分之一杯送给了刘巧英,自己则留下了那个半杯:

  “刘巧英身体还没有复原,就少喝一点吧。”

  看到刘巧英张嘴想说什么,周雅雅立马加以制止:

  “不用你硬撑的,还有我嘛。”

  而对于韦仁富始终一言不发,周雅雅又感觉到了有些怪怪的:

  “喝酒可不是美差,而是苦差事哦。我看这气氛怎么也不像欢天喜地的啊?开始喝酒之前,我不能不问清楚了:你们到底谈得怎么样啊?”

  韦仁富与刘巧英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在。

  “我们就想敬一下你的酒,感谢你的好意和盛情款待呢。”

  刘巧英分明在有意识地把周雅雅引向喝酒了。

  周雅雅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当然不会端起自己的酒杯了。

  “韦大老师,你诚实地告诉我,你们谈好了吗?你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了吗?”

  周雅雅转向韦仁富,要他明确地亮出自己的底牌。

  “我们谈好了,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韦仁富没有退路,只得字斟句酌地回答起周雅雅的问题来。

  “那么,你再告诉我,你们的共识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还是让刘巧英说好了。晚饭结束之后,刘巧英一定会告诉你的。”

  “韦仁富,你可要想明白了,过了今晚这个村,就没有我家这个店了!”

  没有等刘巧英附和上韦仁富,周雅雅就老实不客气地正告起韦仁富来了。

  “刘巧英可是天底下再难找到的好女人,要是我也是个男人,你韦仁富都不会有机会娶她!”

  “我的情况与你不一样嘛,刘巧英她是理解我的苦衷的嘛。”

  韦仁富被周雅雅修理得嘟囔了起来。

  “你又有什么不同啊?你是貌若潘安,还是富如范蠡,抑或贵比爱德华八世?你不就是比我多一个国家户口嘛。”

  “全中国没有国家户口的人多得数不清,起码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农村户口吧?农村户口怎么了?要不是恢复高考,你还不是和我和刘巧英一样也是农村户口?农村户口的人就不要活下去了?农村户口的人就不要结婚了?农村户口的人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农村户口的人连爱与被爱的权利都不能拥有了?你这个从农村里拿到了国家户口本的人都要这样作践农村人,农村人还有活路吗?!”

  周雅雅差不多义愤填膺了。

  “户口问题可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户口问题事关千秋万代呢。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你不会懂得户口的重要性的。”

  韦仁富依然竭力为自己辩解着。

  “做你的梦去吧!地都可以分了,人民公社都可以解散了,就连末代皇帝溥仪都改造成了普通公民了,这个世界日新月异,还会有什么事可以千秋万代呢?”

  周雅雅尽情地抑揄着韦仁富。

  “什么叫改革?什么叫开放?改革开放说到底就是要与国际接轨。人家外国可没有我们这样的二元制户口壁垒,我怕你的国家户口有一天会像我们农村户口一样一文不值呢。”

  “你才是做白日梦呢!中国是中国,有中国自己特殊的国情。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城乡差别、东西部差别大着呢。猴年马月才能全面完成工业化啊。中国不像美国那样发达起来,休想解决户口差别!”

  听到周雅雅似乎已经把话说过了头,韦仁富终于反唇相讥了。

  “那我们就走着瞧,看谁最终会悔青了自己的花花肠子!”

  周雅雅则毫不示弱。

  “好男不与女斗,我不想同你争论了。这毕竟是我和刘巧英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达成共识就行了。”

  韦仁富对周雅雅打着赖的时候却转而向刘巧英求救了。

  “是了,刘巧英你怎么不说话啊。这也是你一辈子的事情啊。你不能就这样任人宰割啊。你有权利捍卫自己的尊严,你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最终失去你眼前的这个男人嘛。你还客气什么嘛,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嘛。”

  周雅雅对刘巧英也不得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周雅雅,你真的不能理解我们呢。”

  刘巧英苦笑着,对着周雅雅摇了摇头。

  周雅雅十二分地吃惊。

  周雅雅快要出离愤怒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起来:

  “你,刘巧英;你,韦仁富。你们今晚都是你们自己的犹大!你们今晚是自己背叛了自己的爱情,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幸福,自己背叛了自己的未来,自己背叛了自己的的灵魂,自己背叛了自己的良心!”

  “韦仁富,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刘巧英当真善良好欺啊!你就这样吃定了刘巧英啊!”

  “韦仁富,你这个伪君子!你把刘巧英从村姑变成了村妇,连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吗?你就不内疚吗?你就没有一丝负罪感吗?!”

  “韦仁富,你这个可恶的当代陈世美!有多少真正的男子汉‘不爱江山爱美人’,爱德华八世因为爱情连帝王的大位都舍得放弃的!刘巧英为你奉献了这么多年的贞操,难道还比不上一纸城镇户口吗?你就不能也为刘巧英做出一点点牺牲吗?你还算得上是一个男人吗?!”

  “你以为我好受啊,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现实明摆着,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爱情与户口,本来就是两码事嘛,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嘛!”

  韦仁富也对周雅雅摆起了一副可怜相,而且还歪理十足。

  “哈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户口故,二者皆可抛!’这就是你韦仁富式的强盗逻辑!”

  “是的,在我要组建的家庭里边,只有硬本子城市户口才能引领我从自由王国进入必然王国,而爱情是根本做不到的。这就是我们真实的国情,也是我面临的困境。我别无选择。”

  “你们就尽情地嘲笑我批判我谴责我吧,既然我高尚不了,我就应该像个真小人一样无赖好了:被唾骂也能够让我心理平衡些心情好受些呢。”

  韦仁富端起他面前的那只周雅雅帮他倒了足足有三两酒的满茶杯,张开他的大嘴巴,仰头一口气灌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刘巧英站了起来,拿起还有半瓶酒的酒瓶,往自己面前的茶杯里加酒。

  “你疯了啊,这样的男人,你还和他喝什么酒嘛!”

  周雅雅慌忙去抢刘巧英的酒杯。

  “‘舍命陪君子’,首先也得对方是个君子嘛!何况你还带着病,喝坏了身体可没有人疼你了!”

  “不,我不在乎这些的。你就让我喝了嘛。”

  “这一辈子,我总不能不陪我的这个男人喝一杯酒吧?”

  听到刘巧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雅雅只得把酒杯放回到刘巧英的门前。

  刘巧英泪流满面,把酒杯继续加满之后,就端了起来,屏住气,像喝白开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周雅雅小心翼翼地把刘巧英扶坐到大凳上,刘巧英就伏到桌沿上大声咳嗽了起来,从口腔到胃部,连同整条食管,都如着了火一样,火烧火燎的,灼得刘巧英透不过气来。

  本来就泪流满面的刘巧英,此刻因为不停的咳嗽与浑身燥热,已经又是大汗淋漓了。

  天旋地转之际,胃子里边更是翻江倒海。

  刘巧英还能够意识到自己就要吐了,很想站起来走到门外去呕吐,但她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你已经喝醉了,不要挣扎了,就在这儿呕吧。”

  周雅雅不停地轻轻拍打着刘巧英的后背,竭力想帮助刘巧英减轻些痛苦。

  “吐吧,赶紧吐吧,吐出来了才能好受些的。把手指伸到喉咙口顶几下,立马就能吐干净的。”

  韦仁富也起身转到了刘巧英这边来,手足无措地指导起刘巧英来了。

  “哇~哇~”

  刘巧英只是才张开了嘴,胃子里的一切就已经冲口而出了,酒气立即弥漫了整个房子。

  刘巧英差不多把自己的苦胆都呕吐了出来。

  等到刘巧英把那一茶杯酒与这顿晚饭吃进去的一点点饭菜呕得干干净净之后,周雅雅就把她扶到了他们身后靠隔墙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韦仁富已经很识相地从周雅雅家的厨房里拿来了嗽口杯与洗脸手巾。

  刘巧英与周雅雅都没有接韦仁富手里的嗽口杯与洗脸手巾,刘巧英没有接是因为无力抬起自己的手了,周雅雅没有接则是有意要让韦仁富也亲手服侍一次刘巧英。

  “你这是何苦的呢。”

  给刘巧英嘴里喂进一口水的时候,韦仁富也心疼地责备了一句。

  刘巧英与一旁的周雅雅都没有出声,刘巧英的心里正在苦着,解释不了,周雅雅讨厌韦仁富这种明知故问,没话找话,懒得理他。

  韦仁富默默地帮刘巧英嗽好了口,又细心地为刘巧英擦了脸。

  “韦仁富,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喏,你就索性连那些也一并清理一下嘛。”

  周雅雅这是在示意韦仁富去清理刘巧英的呕吐物了。

  “不要了,那些东西太脏了,等我休息一会儿,留着我自己打扫吧。”

  “这有什么嘛,一生一世,你也心安理得地让这个男人服侍你一次嘛。过了今夜,他都没有机会为你做事了。”

  周雅雅竟然也酸了起来,而这种酸,既是对着韦仁富的,也是对着刘巧英的。周雅雅对刘巧英为着韦仁富,抢命一口气喝下那一大茶杯洋河酒,而遭着这么大的罪,依然恨铁不成钢呢。

  “还是我来扫,还是我来扫,你就安心息着吧。”

  韦仁富知道周雅雅要他打扫带有惩罚他负心汉的意味,就算是将功折罪了,他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韦仁富再去周雅雅家的厨房里找扫帚和畚箕,并且用畚箕从灶膛里掏了些草灰。

  韦仁富回到周雅雅家的堂屋里来,把草灰倒在刘巧英的呕吐物上,铺开来反复清扫,直到地面上连污渍的痕迹全部消除。

  韦仁富走出去倒垃圾,再把打扫工具送回厨房。

  室外已经黑透了,这顿晚餐差不多吃了两个小时了,看光景,韦仁富估计此时应该是夜晚八点钟左右了。

  重新回到周雅雅家堂屋的时候,韦仁富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腕看了看他的那块红旗牌手表:八点十三分。

  时间果真不早了,虽说是初夏的夜晚,远不像冬日的夜晚那样短促而寒气逼人,但刘巧英的病毕竟还没有好利索,又加上了那一大茶杯酒的折腾,呕吐得一塌糊涂之后,应该需要赶早的充分的睡眠调养。

  不再等待周雅雅下命令做安排,韦仁富就主动收拾起餐桌来了。

  韦仁富把餐桌上并没有吃去多少而样样都有剩菜的碗盘碟子,一一端进了落地竹制碗橱里。

  三个人的饭碗里也还有些剩饭,韦仁富知道谁也不会愿意再吃下去了,只好拿出去倒了。

  最后回来收拾酒杯酒瓶的时候,韦仁富却有些为难了。

  “周雅雅,你的半杯酒还没有动呢。”

  韦仁富大概是从来舍不得倒掉酒水的人,但这个时候的韦仁富竟然提出周雅雅杯中的剩酒问题,的确是老实得近乎愚蠢了,他这是在自找麻烦惹火烧身了。

  “是啦,我那是留着等你的呢。我差不多都忘了,幸亏你提醒呢。谢谢啦!”

  周雅雅果然应话了。

  “你等我什么嘛?”

  韦仁富大概还真的没有理解周雅雅的用心。

  “刘巧英为你喝了满满一大杯酒,你还没有回她的礼呢!”

  “我不是先喝了一杯嘛。”

  “那是你自己喝的,那个时候刘巧英还没有要陪你喝呢。”

  “你们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喝交杯酒了,但既然刘巧英敬了你一杯酒,你总得起码也喝一杯吧?你也不能一辈子不为刘巧英喝一杯酒嘛。”

  “做人可不能连礼尚往来都顾不上,女人陪你喝酒你都想打赖,还怎么做男人啊。”

  周雅雅不依不饶,韦仁富不补喝一杯酒看来是下不了场了。

  “那好吧,我就也为刘巧英喝一杯酒吧。”

  韦仁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理亏,只得拿起酒瓶往自己的酒杯里倒酒。

  但酒瓶瓶底都倒得朝上了,茶杯里也只倒了大半杯酒。

  “巧酒,巧酒啊。酒桌上的规矩都是巧酒喝掉拉倒哦。是你喝了重倒,还是再开一瓶酒给你加满了喝呢?”

  周雅雅继续一本正经地捉弄着韦仁富。

  “算了,周雅雅,他也没有那么大的酒量,象征性的喝一点就算了,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嘛。”

  那边恢复了些精神的刘巧英却看不下去了,连连向周雅雅摆手为韦仁富求情。

  “就你刘巧英良心软啊,他都不要你这个人了,还需要你的心疼啊!”

  “真少见你这样自作多情的女人。真不懂你何至于还要护着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

  周雅雅嘟着嘴,一脸的不甘心。

  “又不是他不爱我了,都是户口害人,婚姻不成情意还在嘛。何况,过了今夜,我们也不至于天各一方,我们还都是三角圩这片土地上的人,还要在同一片田园上生活的,还是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嘛。”

  刘巧英竟然耐心地为韦仁富做起了周雅雅的思想工作。

  “起码,在我这方面,是把仁富当不了外人的,我们还是老同学,我还要叫他哥哥的。”

  刘巧英又颇为真诚地补充了几句话。

  “哼!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了!”

  周雅雅气呼呼的了。

  “但那是你的痴心妄想,与我无关了。今夜以后,我可不想再碰到这种男人了。”

  周雅雅这样说着的时候,已经端起自己的半杯酒,先把韦仁富面前的茶杯倒满了,再举到自己的嘴边,一饮而尽。

  “你们这顿最后的晚餐就算吃完了。现在,今夜,是我在为你们的分道扬镳做着最后的见证。此时此刻,在韦仁富走出我的家门以前,我还不能允许你对刘巧英半心半意,你必须也为刘巧英喝一个满杯,表示你以前对刘巧英也是满心满意的!”

  强势的周雅雅,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话,两只眼睛里也已经噙满了泪水。

  “我喝,我喝,我一定喝。刘巧英知道,我对她一直是全心全意的。”

  韦仁富点着他的大脑袋,终于端起了他面前的满杯,送向他的大嘴巴。

  “慢!这杯酒你是为刘巧英喝的,你应该走到刘巧英的面前,让她看着你为她喝得酒杯底朝天。”

  韦仁富端着酒杯,走向浑身已经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的刘巧英。

  刘巧英好想动弹一下,却没有办法再站起来迎接韦仁富。

  “对不起,是我辜负你这一辈子了。”

  韦仁富停在了刘巧英的面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按着刘巧英不住抖动着的肩膀,正式向刘巧英道歉了。

  韦仁富仰起头来,咕咚咕咚地喝完了这杯酒。

  “原谅我不能娶你,但你会是我一辈子的好妹妹,我会永远想着你的。”

  大概头也有些晕了,对刘巧英再一次信誓旦旦之后,韦仁富退回到饭桌旁,放下茶杯,坐到大凳上,张开他的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起了气。

  刘巧英又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周雅雅也陪着刘巧英流下了眼泪。

  喘了一会儿粗气以后,韦仁富干脆把他的大脑袋搁在了周雅雅家的餐桌上,轻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韦仁富,你不要装猪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也应该走了吧。”

  周雅雅不能不下达逐客令了。

  韦仁富张开眼睛,抬起头来,看了看刘巧英,又把目光停在了周雅雅一副不屑的脸上,虽然始终无声,目光里却分明含有哀求的成分。

  “你看什么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还这样赖着不走,有意思吗?”

  周雅雅这样喝骂着韦仁富的时候,却看到韦仁富的眼角也慢慢溢出了泪水。

  周雅雅内心里虽然不由得也咯噔了一下,但她对韦仁富的愤怒之火,却燃得更旺盛了:

  “不要再虚情假意了!不要也装着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了!如果你真正舍不得失去刘巧英,你现在就收回成命,告诉她你可以娶她啊!——一切还都来得及嘛。”

  “不,对不起,我不能,对不起。”

  韦仁富喃喃地说,似乎已经是魂不守舍了。

  “我就知道你这种猫哭老鼠的把戏,你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韦仁富,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比高加林还更没有人味呢!高加林抛弃村姑刘巧珍,投入城市女人黄亚萍的怀抱,那是他要做成城里人,能真正在城市站稳脚跟。高加林的见异思迁只是他爱慕虚荣竭力往上爬的无奈选择。而你韦仁富,都拿到了国家户口,捧上了公办教师的铁饭碗,却还要背叛与你相濡以沫了这么多年的刘巧英,就完全是你的个人品德问题了。刘巧英并不会让你失去什么,也不会影响你继续往上爬,至多使你的家庭成为城市半家户,不能为你装点门面,满足你作为所谓的天之骄子的自尊心罢了。你韦仁富其实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没有任何担当,还又不愿意为自己的抉择承担后果的孬种!”

  周雅雅立即对韦仁富做了痛快淋漓的最后一击。

  “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都认了,反正我就是对不过刘巧英了。”

  韦仁富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周雅雅,精神也差不多就要崩溃了。

  “那你就赶紧走吧,我都懒得说你啦!”

  周雅雅有意很响亮地打哈欠了。

  韦仁富站了起来,没有搭理周雅雅,而是径直走到了刘巧英的面前:

  “走吧,巧英,人家不欢迎我们了,我送你回家。”

  刘巧英抹了抹眼泪,幽幽地说:

  “都已经结束了,我也不要你送了。”

  韦仁富继续去拉刘巧英的手,还在坚持着:

  “ 就算最后一次,让我送送你嘛。”

  “ 不用,不用了。今夜我就睡在周雅雅家里了,明天上早班,我还能少走一段路呢。”

  韦仁富还心有不甘地站在刘巧英面前。

  “你这个人怎么还这样让人恶心啊!”

  一旁的周雅雅已经惊诧得差不多要跳起来了。

  “你不觉得你自己太卑劣、太无耻了吗?你都已经回绝了人家,要人家嫁人了,难道还想霸占人家一辈子啊!做人总不能这样不要脸、这样没有底线吧!”

  “ 告诉你,韦仁富,有我周雅雅在呢,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碰刘巧英一根指头!”

  周雅雅咆哮着,把韦仁富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嘛,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你想多了啊。”

  韦仁富一边苍白无力地辩解着,一边狼狈地往周雅雅家的大门口退去。

  “那么,我就先走了。巧英,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啊。”

  在韦仁富已经跨出了周雅雅家门槛的时候,刘巧英终于也站立了起来,喃喃地说:

  “放心,你就走吧,我不会倒下的。再见吧。”

  周雅雅则追到了大门之外,对着韦仁富的背影大声叫道:

  “ 韦大头,我诅咒你的灵魂这辈子不得安宁!”

  “知道,不用你诅咒,我的灵魂已经不再安宁。”

  韦仁富也自嘲着,消失在漫漫黑暗之中。

  作者:何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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