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
美文摘抄经典美文情感美文伤感美文爱情美文原创美文
文章荟萃
爱情文章亲情文章友情文章心情文章励志文章百家杂谈百科知识
散文精选
散文随笔优美散文抒情散文经典散文爱情滋味感悟生活
心情日记
随笔幸福快乐感伤难过无聊思念寂寞随感
诗歌大全
现代诗歌古词风韵爱情诗歌伤感诗歌赞美诗歌谈诗论道
短篇小说
爱情小说青春校园都市言情故事新编微型小说现代小说
故事大全
情感故事感人故事童话故事爱情故事哲理故事鬼故事
好词好句
经典句子爱情句子伤感句子哲理句子搞笑句子唯美句子英文句子个性签名祝福语精选
作文大全
小学作文初中作文高中作文中考作文高考作文优秀作文

红色的雪

发表时间:2024-02-02  热度:

  一

  鹿言睁开眼,看见窗上多了些霜花,盯着看了几秒,想起房后那一树的小柿儿。扭头看看旁边睡着的菊素,猪一般地打着呼噜,急忙爬起来套上棉袄。心想:怎么也不能等菊素起来,这个大嘴婆娘,如果被她抢先发现那一树灯笼般的红果子,保证给她吃个溜光,一个都不带给我剩的。这么想着,下床踢拉起破布鞋,踮着脚尖开门关门,身子一闪拐过屋角往后院奔去。

  屋外清冷的空气,让鹿言急忙缩了脖子,从袖筒里抽出双手盖在耳朵上,顺着墙根跛着一只脚往后院蹭去,墙缝里一朵雏菊支楞着紫色的花瓣,顶着一点白雪,倔强而孤傲的清雅着,鹿言弯腰摘下,抖下花朵上的白雪,轻轻插在自己前襟,低头看看,凑上去闻闻。

  结婚那天,菊素头上插的就是这样一朵紫菊,想着菊素,却想起另外一个女人,香芹,香芹也喜欢菊花,但她喜欢黄色的。她说,黄色是一种贵气,看上去明艳,紫色显得太冷,有些矫情,看多了还会有一些晦暗。

  香芹住在村东头,一个哥哥成家后给队部要了一处宅子,盖房子分门另过,三个姐姐出嫁后,她便是这家里的公主了。一个人住一间小偏房,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四季中有三季可以看到各种野菊花。香芹是个精致女子,把属于自己的空间拾掇成真正的闺房,闺房的窗台上,总有一束野菊花怒放着。香芹有个习惯,就是上学前,定要采一朵菊花戴在衣服的前襟上,上学的路上,会时不时低头闻闻,她说,她喜欢那略带苦涩的味道。

  他想起了香芹娇柔的笑脸,想起了她略带菊香的身体,想起了她充满怨恨的眼神,鹿言摇摇头,放下心底的香芹,继续往后院走去。

  在乡村,菊花朴素而常见,亲和却沾带些苦涩的样子,为什么这两个女人都喜欢菊花。他不明白,这让鹿言心底荡着无名怨气,他止住脚步,感觉自己被两个女人给耍了,感觉自己被日子给刷了,看着自己的一条残腿,沮丧让他起床时那爽朗的心情一落千丈。

  一场薄雪,把灰黑色的乡村下成了银白色。

  二

  媒婆坐在鹿言家的院子里,对鹿言娘说:“哎哟喂,你们算是等到千金了,我远房嫂子她二媳妇娘家有个姑娘,年龄和你家鹿言相当,那姑娘我见过的,在村里是有名的本分老实能干贤惠孩子,身材好屁股大,娶过来能给你鹿家生一堆娃儿。”鹿言娘只听到了后面一句,就咧嘴笑了,急忙叫上鹿言换上新衣服,和媒婆到镇上的一个小饭馆相亲。

  鹿言到的时候,菊素已经等在哪里。媒婆点了吃的东西,说要找厕所,便起身走了出去。菊素安静地坐在鹿言对面,低头抚弄粗黑的辫梢,一副害羞的样子。鹿言说:“菊素,让你久等了,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如果不够,我再要。”走了大半天山路的菊素,又累又饿,穷人家的孩子,一年难得吃上一次肉。看着抬上来的肉包子和炸酱面,便觉得馋瘾难治,低头自顾自吃着,越吃越香,越吃越馋,吃到最后,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忘记嫂子叮嘱过的女孩相亲一定要矜持的话,更忘记了对面坐着的是未来的对象,风卷残云地一连吃了十个包子两碗炸酱面。这一顿饭吃的,直让鹿言目瞪口呆。鹿言想,我的娘啊,这可是我家半年的油盐钱,罢罢罢。走出小饭馆,鹿言悄声告诉媒人说:“七婶,这铺媒不行,菊素吃得太多,过门后俺养不起。”媒婆顿时愣住,半天没缓过神来。

  三天后,媒婆找到鹿言的娘说:“他二姨,人家闺女可是看中你家鹿言了。嘿,就你家儿子还矫情,嫌弃人家闺女长得丑、吃得多,你想想啊,她长得丑啊,对庄户人来说可是一宝呢。你没听人说嘛,庄户人三件宝,丑妻、近地、破棉袄。再说她吃得多吧,这吃得多肯定就干得多呗,这个道理都不懂啊。再说了你家鹿言一个跛子往哪儿找这么个全手全脚的姑娘,咱们庄稼人也就是粗茶淡饭,还有个管不起?难不成你家顿顿吃的是海参龙肉?俗话说得好,买起猪打起圈,娶起婆娘管起饭,你家鹿言这话说出去被人笑话事小,以后谁家有闺女敢嫁给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按我说啊,几个黑窝窝头往她面前一丢,大不了当猪喂呗。”

  鹿言没相中菊素,鹿言娘是知道的。鹿言相亲回来对他娘说:“娘,那对象我可是没看中,那个叫菊素的山里女子长得丑吃得多,我不愿意。”

  鹿言娘有点好奇地问:“有多丑,难不成比咱家的猪长得还丑?你说说她有多丑,她的腰多粗,个有多长?吃多少,几个馍馍几碗汤?”

  鹿言乍一听娘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说:“娘,人又不是树,怎么可以按长短粗细形容呢?她长得吧,有咱院子里那棵桐树那么粗,有镢头把那么高,那脸吧,哎呀,娘啊,你是没见,那个大啊,不是一般的大,总有咱家面盆那么大。奶子大,跟两个大葫芦似的,屁股大,跟半个碾盘差不多。如果娶她,要打一张新床,我那个三尺八的床恐怕睡不下我俩。娘啊,问题是她吃的多,赶上咱家那两头猪一顿吃的那些了。”鹿言的娘听完,默不作声了,她是个过日子的人,她知道,穷日子最怕吃,富日子也会吃穷的。

  媒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鹿言娘支楞着耳朵听着,媒婆越说越上劲,鹿言娘越听越在理。听着听着,心思有些摇摆不定,听到后来觉得媒婆的话就是娶媳妇的箴言,勾头想想,便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三

  媒人没说错,菊素的确能吃能干,干活不挑剔,轻活重活逮啥干啥,没活找活干,吃东西从不挑剔,有啥吃啥,没啥找啥吃。

  菊素过门两个月,主动申请了家里两头猪的喂养权。一个月下来,鹿言娘发现自家的两头猪被菊素越养越瘦。私下留个心眼,下田后又悄悄返回来,隔着门缝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鹿言娘明白了,菊素把给猪熬食的地瓜粉贴饼子吃了。

  菊素饭量大,她是知道的,每顿饭一小框花卷馒头被她吃去三分之二,一铁锅面条被她吃去三分之二,能没吃饱?鹿言的娘迟疑一阵,扭头下田去了,找到鹿言说了菊素偷吃猪食的事儿,让鹿言把没等长成个猪给卖了,她担心哪一天家里没人,饿极了的菊素伙同村里的杀猪匠把猪给劏了煮了吃了。

  鹿言爹天生是个病秧子,如果不是家底殷实,鹿言娘是不会嫁给他的。娶鹿言娘是想冲冲喜,把鹿言爹的病给冲好,天可怜见,冲喜没见好,生了鹿言后,身体反而越发不济,每天佝偻着骨瘦如柴的身子凑合活着。当队长的堂哥为了照顾他,让他给队里看菜园子,真是病恹恹活一千,鹿言爹这一看就是好几年。

  鹿言初中毕业的时候,这个病秧子掉进浇菜园的水井淹死了,有人说是失足,有人说是寻死。鹿言娘先是守着死人惊天动地地哭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便到队部去找堂哥一干人等撒泼,无论如何要给她一个说法,我的人可是好好的给队里看菜园子,这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要给个说法,我的人说到底是因公殉职,不能白死。队支部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二年举荐鹿言去当兵,退伍后到城里给安排个工作,也算解决了他们娘儿俩将来的生活。鹿言娘顺从了队部的这个决定,在第五天头上,决定把鹿言苦命的爹入土为安。

  出殡那天,风清日柔,田里一派丰收景象,黄橙橙的麦浪一波压过一波。鹿言头上顶着一个瓦盆,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一路嚎着给他爹哭丧,族人里一个鳏夫跟着鹿言一路撒着纸钱,几个棒劳力抬着棺材在后面一步一步的跟着。

  田里,几个男人在挖坑打墓,鹿言想着死了的爹和可怜的娘,打心眼里真心悲痛,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忽然,身后“嘣”的一声闷响,有人叫,不好了,捆绑棺材的绳系断了。正哭得欢实的鹿言身子一激灵,转身冲上去抓绳子,风俗称:棺材落地是不吉利,三生五代不翻身。他刚冲到棺材边,挺沉的棺材“咣”地落下来,结结实实地压在他的右腿上,鹿言“嗷”地一声惨叫,当场昏死过去。

  鹿言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他,以后,你就是个瘸子了。鹿言的头嗡的一声,整个人懵了。腿瘸了,兵当不成了,自己还有什么出息,顿时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他开始闹,寻死觅活地闹,说如果做个瘸子,不如死了算了。那些天,他哭着吵着闹着,他娘哭着说着劝着。鹿言在床上躺了半年,虽然打消了死的念头,但是,整个人便彻底消沉了。

  鹿言娘心里更不好受。老头儿死了,莫名其妙地死了,儿子残了,莫名其妙地残了。这让鹿言娘觉得老天在惩罚她,难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冤孽事儿?

  四

  房后树上的小灯笼,摇摇欲坠,鹿言用脚踹一下树身,几个没挂住的果子,滴哩咕噜落下来,掉在碾盘上,弹了几下,凝住不动。鹿言蹲在碾盘上,一颗一颗地捡了,握在左手里,右手拿一个在棉袄的袖口蹭了蹭,咬一口,满嘴窜着稀甜。

  初冬天里的头场雪,已不是说薄凉可以敷衍的,有细细的风掠过,果子在枝头上微颤,在碧天里画着影儿。

  鹿言家的房子已经很旧。典型的北方村宅,青砖灰瓦三间正房,右边搭一个斜坡的半厦做厨房,左边垒上半截墙做猪圈,整个院子的四周用土墙围起,这便有了独门独户的幽静。

  秋天的新棉,在初冬被鹿言的娘缝了新被,铺在新人的床上。菊素盖着这柔软透气并有着太阳余香的棉被,翻身伸个懒腰,仰八四叉地舒展着自己。阳光照在窗棂上,白花花的霜雪朦胧了院子里的景物,却塞不住她的耳朵。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婆婆。她走到窗下的鸡笼边,抽开笼门,几只鸡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在院子里扑楞着翅膀,婆婆嘴里轰着淘气的公鸡,从柴垛拖些柴火走进灶房。“哗”一瓢水倒进铁锅,接着是风箱拉动时出风口呼塌呼塌的声音,伴随着婆婆摔打东西的声音。菊素翻身坐起,她必须开门出去了,再不出去,婆婆该吆喝出难听的话了。

  玉米面贴饼的香味在院里、屋里乱窜。鹿言娘扯开嗓子喊:“鹿言,鹿言,你死哪儿去了?一天天地就知道睡,睡死不起床,起床就知道一根棍儿瞎戳着,戳够了就往死了吃,吃饱了就满街跑着瞎浪。”

  菊素刚下床,还没来得及打开屋门,婆婆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她知道这是婆婆借儿子的名义在骂自己,因为她起床晚而生她的气。便叫一声:“娘,你喊鹿言干啥,他天蒙蒙亮就出屋了,也许去村口逮瞎雀去了吧,我去找找他。”

  鹿言娘把手里的烧火棍一扔,指着菊素的鼻子说:“离开男人一会儿都不行啊,我让你去找他了吗?每晚折腾那么晚,早上不起床,你这是要我儿子死啊,我可告诉你菊素,不想和我儿过下去,你立马走人,如果你把我儿折腾个好歹的,我一棍子敲死你。”

  菊素低头红脸地说:“娘,我去叫叫他吧,也是饭时了。”

  “叫他吃饭?不能等他吃啊,等一会儿能饿死啊,这个家早晚要给你吃穷。”

  菊素不再说话,扛起靠墙的铁锹,往村外走去。看门的大黑狗跟着她,一会儿撒开蹄子狂跑,一会儿地往枯草里猛蹿,出来的时候,身上粘了不少苍耳。菊素抬眼望去,田野遥远而空旷,没有一个人影,按平时的习惯,鹿言这会该是靠在沿墙根晒太阳的。

  土路两边是落光了叶子的枝干,这初冬的早晨,白铁皮似的凝重。那一块一块的田,裸露着,上面铺满了霜的白,霜的凉,菊素觉得霜就贴在她心上,慢慢浸入她的心底,她眯眼看了一会儿,看到了霜不贪恋人世,除了薄情就是遥远。

  五

  鹿言蹲在碾盘上,一颗一颗的吃着稀甜的小柿儿,心里玩味庄稼人的俗常事。他是读书人,如果不是瘸了腿,他是村上最帅的小伙子,娶菊素他是无奈的,想着自己的腿,他有些恨他的爹。听着前院他娘和菊素的声音,心里有些淡淡的忧伤。这日子刚开始,以后的以后怎么过……他丢掉手里的小柿儿,拖着瘸腿攀着低矮的院墙翻了出去,迎着半是温厚半凛冽的微风,顺着村外的堤坝往村东走去。

  香芹胳膊上蒯着篮子,低头沿着渠沟走,她想在薄雪底下找些嫩的草芽给小猪儿吃,一抬头,看见鹿言迎面走过来。鹿言嘴里衔着一株枯黄的狗尾巴草,带一叶修长的片,杆的顶上擎着毛茸茸的穗子,在微风里摇曳,迎风送来一脉淡淡的青草香。

  渠岸上,野花、野草,枯死的新生的纠缠在一起杂乱丛生。风,把细碎的野花放低,点溅到雪地上,散了那些花瓣,败在浅浅的草上。香芹手里一把枯败的野菊花,那花瓣单薄得跟她的身子一样清瘦,三两朵蒲公英白了绒毛坐在细细的茎杆顶端,苍耳籽籽隐在及踝深的干草和青黑的叶里,寂寞,无声。

  鹿言看着对面的香芹,心里一阵疼,刚想打招呼,香芹掉头就走,转身的刹那,鹿言看到香芹微微隆起的肚子和她苍白的脸上霜一样的冷冰。鹿言僵住了,钉子般地站在原地,看着香芹的背影越来越小,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件浅蓝的薄棉袄,把个女人的安静,恬淡,衬托出喂了毒药般的随意绝情。

  远远近近的苜蓿草,被看堤坝的人割得一干二净,那些裸露的草根,淡白着茬口温湿而馨香,在霜白里氤氲,缠绵,弥散。鹿言目送香芹消失在不远的村东头,鹿言掉头往回走,也就是二里地的样子,却让他走了一个钟。他不知道香芹的心思,是怨他恨他还是愧对他,而在他心里,香芹就是香芹,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她,永远都是最初的香芹。

美文.分享

人喜欢

上一篇没有了
猜你喜欢
点击加载更多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