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暖冬,院里初绽的茶花借了三分胭脂颜色;青花瓷缸里,泥土研磨着残荷枯枝,还有一尾欢愉摇曳在雨点淅沥时。风起不见云愁,只有一树枯瘦凌厉成不见白雪的绝句。你寄来的一叠书信还静静躺在案上;仔细思量方醒,这原是我们各逐天涯后的第一冬。
年少时都贪恋泥土草木,嗅来不够,还非得粘黏着入梦;田埂间跌撞而过,一步踏进水洼,生生碎了白云臆想,还留下一串若隐若现的脚印。不过到头来,是夕阳太绝情,把途径的、来不及完成的一并焚烧殆尽。爬上去躲迷藏的桂树枝,现一伸手便可挽到,一地橙黄里,霜林醉意都容纳。放学后常去的煎饼摊,已找不出原来的踪影,但一眼便可以指出,曾经哪里摆着圆木桌,桌上哪里放着抽纸与筷子筒。也曾偶拾一朵不知被谁弃下的莲花,小心翼翼把它捧回漫开着柳荫的盛夏;只可惜离别那一天,满帘太过幽绿,缺席了芙渠聘婷。当时笑过的风筝仍旧纠缠在树冠,邻里流传着我们的莽撞故事,可如今还有几人知晓?或者还有谁会在它苍白如残损的蝶翼时,叹一叹它也曾被丹青朱笔细细勾描?待我们回首时,路已经走了好远,时光也走了好远。
你曾托这个行李箱,独自坐了两小时大巴,兴冲冲地赶到我写生的古镇。我很喜欢看颜料在水中晕开,不浮躁,反而缓缓沉淀,一如古镇吐纳着的安详;你嗑瓜子的脆响以及絮絮叨叨并没有助纣闷热的空气,反而玲珑敲起潺潺的旋律。那天下了场暴雨,你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罩在我的画上;我们就这样牵着手,跑得很狼狈。有的感谢说过后就散了,因为对于那个人而言,这一举动不过是分内之事;有的细节看见便不会忘了,因为你会觉得自己是何其幸运,可以遇见一个人这般待你,而你也会忽然明白,这个人也同样值得你全心全意。所谓朋友,敬你所爱之人,护你所爱之物,殊途尽头,与你同归。我们之间的友谊像一汪清泉,明明承载着四季更迭、风花雪月,可当你走近时,良辰美景只能沦为斑驳的陪衬。你的倒影如点睛一笔,那个沉寂地世界从此开始流转。
环境把我们雕琢成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你愿驭风雨执荆棘,笑傲每一寸风景;我恋一方荷塘,煮酒诗话,细水长流人家。如此甚好,你为我剥开水月镜花,拓出一条通向桃源的曲径,护我不被红尘灼伤;我会掌灯陪你渡孤山寒雪,在人迹罕至处为你搭起一座通往姹紫嫣红的石桥。我只求你记得,在口渴时,过来寻盏茶。我承认我们无法在彼此最需要时,第一时间赶到身边,但我们是彼此安心的存在,我知道你还在,就够了。你笑说不懂高山流水的风雅,却心甘情愿陪我哭笑;你说无论有一天一切都是怎样的面目全非,我依旧是你心里疯闹着的人。是呀,在过去的温存与怜惜中,还有什么防备放不下?抖落一身烟雨,伞下正逢桃花。
悉心叠好你的书信放入木匣时,才觉这已是第三封。那些琐屑事儿翻阅起来,竟好像我们还并肩走在梧桐林,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善向你直抒感情,每次回信只有寥寥几行;但我愿将繁花绣上你的眉眼,让这馥郁芬芳替我伴你踏遍海角天涯。我会在你身后,默默为你扫去尘埃污浊;你是我的诗歌,而我们皆有远方。
唯愿岁月不可轻。
归来时,仍是少年。